平盛第四年，祁餘在位第四年，又是一年新春到了，皇宮內外一片喜慶景象，白日裏燈籠高掛，彩旗飄揚；夜裏則是煙火漫天，鞭炮陣陣，可謂真的是當春好時節了。

正月初一那天晚上，皇宮有一場家宴，說大不大，說小不小，也就是為了讓皇親國戚們聚一聚，歡聲笑語，嘗嘗年味兒。

然而今年卻是個例外，烏純氏和祁餘都有病在身，宮中妃嬪也很少，膝下也沒有任何子孫，要多冷清就多冷清。

新年第一天，天氣卻是陰郁無比，明月不知什麽時候藏進了黑雲了，就連星子都少的可憐。

皇宴設在後花園內，兩三桌宴席已經準備完畢，宴席剛剛開始就已經坐滿了人，明明是宴席，賓客們個個卻緊閉著嘴巴，人人正襟危坐的樣子，倒像是來參加葬禮的。

原來上方祁餘正在發言，大家正洗耳恭聽呢。

祁餘臉色蒼白，竟然是斜躺在雕花大椅上的，一襲明黃色的錦被蓋在身上，懶洋洋地轉著手上的扳指。

李菲嵐坐在祁餘身旁，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放在他的手上，笑容淡然。

寧心雅則坐在了左邊宴席桌上，和一群同樣不受寵的妃嬪坐到了一起。

誰是寵妃，一眼明了。

即使這樣，寧心雅還是那一桌裏最突出的女子，她那與生俱來的高傲與大家小姐氣質是無法模仿的。

另一張桌子上，寧丞則與祁逸坐到了一起，默默看著眼前的場景，終於還是祁逸忍不住開了口：“首輔大人可有發現，自從皇上有疾之後，性情就大變了，就連昕貴人都不受寵了呢！”

寧丞當然聽出來祁逸這話裏的弦外之音，也嗤了一聲道：“那又如何？榮良候怕是管的太多了，這後宮之事哪裏由我等嚼舌根，男人還是多專註於朝堂之事吧！”

“你……”祁逸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，只能甩了衣袖，望了眼同樣在上位的烏純氏。

今日烏純氏依舊只著一襲素白色花紋衣裙，發絲輕輕綁住，寡淡的面容一直沒有表情，直到她瞧見祁逸望過來的眼神，這才扯出了一絲笑容，還微微點了點頭。

底下人都心懷鬼胎，加上旁邊還有一位假情假意的女人，祁餘本來舒服的身子都變得有些不舒服了，不知道為什麽，心口就疼了起來。

顧不上什麽禮儀了，他隨口說了幾句：“既然是新年，那大家就高興點兒，今天的包子隨便吃，朕請客！”

於是乎，下面的人望了望幾乎滿桌的大包子小包子，也只能綻放出一張張假笑的臉龐，朝他們親愛的皇上感謝祝願了一番，“迫不及待”地開吃了。

然而面對這一桌吃食兒，祁餘卻完全沒有胃口，掀開被子起了身。

“皇上，你去哪兒啊？”李菲嵐擡頭問。

“咳咳咳……出恭。”祁餘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
事實上，祁餘的確是去出恭了，他拿著皂角拼命洗著手，想把剛剛李菲嵐手上那滑膩的感覺洗掉，一次又一次，起碼洗了半柱香才甩甩手，最後還聞了聞才慢悠悠晃回去。

尚春沒有跟著他，而是在城門等著回京的葉曦和白淮南，時隔幾個月，兩個人終於又是回來了。

一輛馬車緩緩駛進城門，白淮南一身夜行衣，坐在馬上，葉曦則是掀開了布簾，兩人見到尚春時，同時喊了出來。

“尚公公！”

“哎喲我的老天爺嘞！小點兒聲祖宗啊！”尚春勾著拂塵迎了上去，拼命跺著腳。

這次兩人回京是秘密進行的，皇上千叮萬囑咐，不能暴露兩人的蹤跡，他們這樣大的聲音，是想要引來其他人嗎？

情況緊急，三人並沒有多做停留就跟著尚春走了進去。

祁餘已經回到了席位上，仔細一瞧便看見身旁的嵐答應和下面的祁逸不見了，就連烏純氏身旁的貼身侍女也一同不見了蹤影。

“看來今天真的是要收網了。”祁餘瞇了瞇眼，曦兒怕是今夜也到了，一場好戲就要上演了。

果不其然，那不見的幾人已經來到了燈火通明的前殿，正大光明地議起事來。

“侯爺準備的如何了？我剛剛看到那祁餘似乎快不行了，一直用手捂著胸口，出恭也花了快半柱香的時辰，依我之見，怕是身子出了問題了。”李菲嵐觀察地很仔細。

祁逸點點頭，露出了滿足的笑容：“嗯很好，看來毒性已經發揮作用了，本侯早就一大半兵權都拿了過來，朝臣也早就歸順於本侯，祁餘這蠢貨，早就被本侯架空了！”

幾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，烏純氏的侍女也突然趕了過來，拜了拜道：“參見答應侯爺，太後娘娘托奴婢來問話，請問侯爺今夜準備動手嗎？動手前請知會奴婢一聲，奴婢好回話。”

“侯爺，今夜倒是個好機會，那祁餘絕對想不到您會突然動手，索性就讓那大軍逼近皇宮，逼其退位，咱們就來個出其不意！”

士兵自然是隱藏在宮中的，要召集起來也很容易，動手與不動手就在祁逸一念之間。

祁逸瞇起了眼，又想起了剛剛寧丞那囂張的模樣，實在是覺得氣急，衣袖一揮大喊道：“行動！今夜就行動！”

屋外卷起了一陣寒風，吹得玄窗拍打起窗弦，劈裏啪啦作響。

葉曦的衣衫被風撩了起來，慌忙伸手拍了下來，含著風問白淮南：“你把他們安頓到哪裏了？”

白淮南頭發被吹到臉上，卻沒有去管，淡淡回道：“放心，他們都在城外守著的，就看今夜宮裏有沒有動靜了。”

“尚公公，皇上現在在何處？可有任何吩咐？”葉曦又問。

尚春步伐不停：“皇上現在在宴席上，嵐答應陪著呢，他只吩咐奴才接回你們，再沒有任何吩咐。”

尚春倒是實話實說，一旁的葉曦卻是猛的一下黑了臉：“嵐答應還陪著呢？皇上還真是舍不得啊！”

明明只是演戲，這人還演上癮了！

葉曦咬著牙，立馬做了決定：“白侍衛，你先去檢查一下皇宮內的狀況，到時候真的有情況，聽我號令行事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白淮南回頭。

“我去會會那個包子皇帝啊！”葉曦笑得無害，那模樣卻是看得人直發顫。

罪過罪過，我是不是說錯話了？尚春弓著腰嘀咕著。

送走了白淮南，葉曦終於到了宴會現場，燈火通明之下，她終於看清了上方那人的模樣。

他好像更瘦了，臉色也更蒼白了，那半躺的身姿從這個方向看過去竟然格外的妖嬈。

葉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，嘖嘖道：“這個人怎麽越來越妖孽了？”

然而還沒等她欣賞完畢，李菲嵐就扭著身子走到了祁餘身旁，駕輕就熟地坐到了他的椅子裏，媚笑幾聲，一雙手就蹭了上去。

“我去！放開他！”葉曦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，卻還是忍住了開口。

身旁穿梭過了幾個舞女，穿著水藍色的水袖流仙裙，步子輕盈地往中間走去。

這是宴席上唯一的一個節目，設宴之前，祁餘曾將宴會的所有明細都寫給葉曦看過，所以她知道。

葉曦眼睛一亮，一順手就牽住了一個舞女，低聲說了句：“誒姐姐，你過來，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
兩人就這麽消失在黑暗之中，片刻後，一個戴著面巾的舞女緩緩跟上步子上了臺。

悅耳的絲竹之聲在耳邊響起，葉曦媚眼如絲，指尖輕挑，跟著她們就舞了起來。

要說這舞蹈的天賦，葉曦還得感謝那個男童，就在他來到府上的第二年，深受戲曲影響的孩童開始耍起了劍，而她也不甘示弱，纏著母親就要學跳舞，於是乎，這幼年的三腳貓功夫終於在此刻發揮了作用。

也許是她戴著面巾與眾不同，葉曦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眼光，當然也包括祁餘。

他早就呆在了原地，那一雙眼睛一出來他就認出來了，那靈動又狡黠的眸子除了葉曦，誰還會有呢？

一舞跳罷，葉曦被其他人托了起來，在空中做了一個完美的飛天姿勢，驚艷全場，一群人終於回過神來，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。

當然，葉曦沒有隨著其他人退場，而是站在原地，等著祁餘開口。

果不其然，他眼睛笑成了一條縫，有些揶揄地開了口：“這位舞女真是鶴立雞群，能有如此仙姿，想必那面紗之下的面容也一定是國色天香了。”

葉曦也笑，輕輕一拜：“皇上過獎了，民女這等容貌粗陋，也只敢給皇上瞧了。”

祁餘倒是沒有想到葉曦竟然敢在眾人面前打起趣了，不禁也覺得興奮起來，招招手道：“好！你上來朕看看。”

小樣！我還治不了你！

葉曦輕笑一聲，扭著身姿往上方走去。

李菲嵐在旁邊直勾勾看著葉曦，只見這位舞女水袖一揮，將自己的臉也撫了撫，淡淡說道：“不好意思了，這是民女的位置了，還請娘娘先行離開。”

這樣囂張的模樣，驚得李菲嵐瞪大了眼睛，望向祁餘，一臉委屈。

祁餘在一旁都要笑瘋了，這丫頭怎麽“死”了一次之後變得這麽霸氣了，這小模樣真是惹人歡喜得很。

“咳……嵐答應，下去。”祁餘憋住了笑意，擡頭示意。

李菲嵐一臉的不可置信，直到葉曦站到了她面前，露出了彎彎的笑眼，猜的出來面紗下的臉笑得多歡喜了。

於是葉曦看著空出來的一大塊位置，輕哼了一聲，拍拍衣裙，瞥了祁餘一眼，意味明顯。

祁餘立馬意會到了，哦了一聲，立馬掀開被子起了身，然後將那明黃色的被子細細折好疊好，墊在了椅子上，然後像乖寶寶一般端正坐好。

葉曦這才微笑點點頭，做到了他旁邊，右手也自然而然地放到了他的手上，緊緊握住。

小手溫度正好，溫熱從手背蔓延到心裏，就這麽簡單一握，兩人心裏都已經明了了，不管時間間隔多久，兩人的心是永遠連在一起的。

這番濃情蜜意，旁若無人，下面的人早就看呆了，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只見新人笑，不聞舊人哭嗎？他們這位皇上移情別戀的速度也太快了吧！

宴會還在繼續，潛行的暗行也在黑暗中蔓延著。

祁逸已經回到了位置，拿起酒杯瞥了一眼人群中的一個男人，微微點點頭。

那是這次逼宮士兵的首領，他點點頭，默默等著祁逸的信號，只要他說出“萬事太平”這四個字，他們就立馬動手。

金色的杯盞裏盛滿了醇香的清酒，祁逸端起酒盞搖了搖，輕酌一口笑道：“來！各位大人，正值新春佳節之際，咱們百盛如今萬事太平，全虧了皇上的勵精圖治，來讓我們敬皇上一杯！”

“恭敬皇上！”眾臣也高呼一聲，一同舉起了酒杯。

祁餘臉上卻是沒什麽表情，並沒有抽出葉曦握著的手，而是從被窩裏抽出另一只手，彎腰去拿了酒盞，隨意地搖了搖，最後才一飲而盡。

眾人也紛紛落席，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音，祁逸手中的酒盞已經碎裂。

只一瞬間，只聽四周響起了尖利的叫聲，一群手持□□的士兵已經從黑暗中沖了出來，蹬蹬蹬的聲音傳來，一陣陣方隊排列整齊，像象棋一般，轉眼就鑲嵌在宴席中間。

祁餘瞇瞇眼，終於是抽出了葉曦握著的手，輕輕開口：“榮良候這是想幹什麽？軍隊表演嗎？”

祁逸背著手走到了軍隊前列，微微一笑回話道：“皇上你誤會了，本侯是要逼宮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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